“这茶还真不错,我原本以为大内喝不到这么好的茶,那些人尽用一些次货来忽悠圣上,显得他们好像很聪明一样,其实,这些伎俩大家都明白,都是一些陈规陋习,不破坏不挑明就算了,要是再拿过来抖机灵,就太糟糕了。”
“这白昙花熏香太细致了,感觉和我现在不太合适,我日子过的粗,身边没人会熏这个,慢慢的,就不再熏这些东西了。”
赵毓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一字未提那封永镇山川债票的事情,也一字未提那一百九十六万七千两白银。
越筝忽然截断他,“怡哥哥,我想要你手中绮镇的土地。我原本想着可以用永镇山川和你换,结果你宁可兑付两百万两的现银也不给我。现在我想问问,羡云飞还有绮镇,多少钱可以卖给我?”
赵毓端着茶盏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那是不卖的。”
“为什么?”越筝,“如果你担心那片土地无法缴税银,不纳粮,致使圣上受损,我可以保证,今后一定按照大郑国法纳税缴银,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赵毓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黄枞菖拿了几个碟子过来,里面装着小点心,而赵格非坐在不远的书桌那边,安静的看着这边。
赵毓说,“我不是不信你此时的话,只是,人的话太轻飘了,即使身份贵重如殿下你,也太轻飘了。一两句言辞,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也改变不了人心对于暴利的追逐,更加无法与列祖列宗留下的王法对抗!按照大郑的国法,你不用缴纳税银,也不用纳粮,这可是你的权利,无人可以反驳,殿下。”
越筝冷笑了一下,随后说,“我只是圣上用来制衡储君的一枚棋子,怡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于帝座终究无缘,我只是想要和光同尘但求自保,多一些土地财货,过一些年,再多一些莺莺燕燕,表现的如同吉王叔一样。怡哥哥,你这么防备我,有什么意思?”
“一百六十四年前,山东有长达八年的大旱。”赵毓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雨,沉闷中带着凉意。“土地龟裂,暴|民四起。那一代衍圣公还有他的嫡子被人乱刀剁碎,府邸被抢劫一空。可是,当时山东别的士族却少有这样的泼天大祸。为什么?”
越筝没说话。
赵毓,“因为孔府的地租是其他世家的三倍!”
黄枞菖拿过来清甜的银耳汤,赵毓看着这碗汤,他的脸色苍白的犹如那汤水中一朵一朵的银耳。
“以孔圣人千载的圣名、衍圣公的世袭尊荣都无法确保后代子孙永远享用这三倍地租的饕餮盛宴,雍王殿下,您为什么会以为,只要您不染指帝座,就可以在土地财货上对圣上予取予夺,为所欲为?”
“怡哥哥,这是在教我吗?”越筝的情绪更糟糕,“不过,你以什么身份教我?是昔年的祈王,是长兄,还是,……,圣上的内宠?”
这一声轻飘飘的‘内宠’,像可以扒皮蚀骨的鞭子,一下子抽到赵毓脸上!
黄枞菖脸一下子全白了。
而,赵格非,竟然连多年修炼的闺秀的稳重都不顾,直接站起来,手中拿过那枚玄铁虎符!
只有赵毓安稳的坐着,甚至脸色都没有一丝改变。
也许,——因为他的面孔本身已经惨白如同一张破纸了。
赵毓却安静的说话。
“我同圣上去了空镜寺,那里有太|祖皇帝赏赐的丹书铁券,唯一一份没有被灭族没有被收回的丹书铁券。上面用丹红色的朱砂,印刻着一行字,——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粝,郑有宗庙,尔无绝世。如今,一千二百年过去了,大郑的宗庙一直在,可是那些列土封疆、功勋卓著的王侯呢?骨头早已经成了灰,名字也都蒙了尘。”
“大郑的王公,可以高爵厚禄,可以身后极致的哀荣,可以有万世的供奉,有香火,有烧猪肉,就是不能拥有万世不变的土地。”
“殿下,您觉得当年的祈王骄纵到不可理喻,不可一世吗?可是,您还记得吗,他究竟有没有兼并过土地?有没有以不染指帝座为条件,为自己谋得所谓的万世基业?还有,那一纸褫夺王爵的诏书之后,偌大的祈王府,赫赫扬扬的留园,当年财动雍京城的崔碧城,又是个什么下场?”
“先帝子息凋零,活下来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
越筝听完,他拿起面前的茶盏,啜了一口茶水,已经凉透了。他说,“承怡,我和你,……,终究,不一样。”
……
良久,赵毓对赵格非所,“闺女,把你手中的玄铁虎符放下吧,雍王那身手,你是砸不到他的。”
内宠,……
又来一个称谓,这就好像是祈王、草民、小白脸、穿不上铠甲的废物、尹家的入赘女婿、西疆各部的狩猎人,还有,断子绝孙的刽子手,等等,诸如此类的说词一样。
此时,又多了一种身份,又多了一种称谓。
可是,赵毓知道,既然事情他们做都做了出来,就不应该怕人再说。
雍王已经离开很久,赵毓却一直坐在这里,低头看着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枞菖给他重新倒了一盏热茶。此时,太贵妃宫中的尚宫过来,说要接赵格非过去用晚膳。赵毓连忙起身迎送,最近他娘看着花骨朵看的特别紧张,好像大正禁宫中尽是豺狼虎豹,随便随时都能在女儿身上叼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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