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结束，毓意仍未从各人话音留存的余味中醒悟过来。等到女学子们结伴出去用午膳，她才茫然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写一篇酸溜溜的文章给喻夫子。
毓意小心地咬着笔头，留下排细整的牙印。她纠结眉心，蘸点儿墨水，满脸苦色地在纸上勾画。何谓酸溜溜的文章，具体的内容她应该如何下笔?她扰扰发心，托腮放下笔。
虽然她没有完全明白她们的意思，但有点儿她清楚，可以巧妙化解这件事的是喻夫子。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写，以此来恳求喻夫子帮她。方才卫湄儿出去的时候，要不是有旁边的人在，估计她真会冲上来把她撕碎。
边角泛黄的素纸，余留大片的空白。毓意反复拿笔，苦思冥想，依旧是迟疑着不落笔。悬高的笔微颤抖，落下的墨滴晕染边角。这下倒是给空白的纸上留点儿记号！
“呀！对。”毓意见墨花了干净的纸，反而开心起来。她豁然站起身，满怀喜气地去芳学苑的小厨房讨点儿醋。不顾他人诧异的目光，她径自回到堂内，记写了所求事。
她心满意得地收好笔墨，准备去找喻夫子。她适才灵光一现，猛地想到投机取巧的法子。既然是酸溜溜的文章，并没有说是文章的内容。酸的不是内在，若说是表面又待如何？
她拿出少许醋，均匀地洒在字迹边上，对着太阳吹干。酸味扑鼻，加上琐事的杂事，真可谓是酸文章。她的眼睛扑闪光芒，迈开轻快地步子去找喻夫子。
仿佛阳光亦明媚几分，温暖了春天，甚至连空气里的酸味也跟着她的欣愉变得香甜。
有人大方地坐在屋檐上头瞧着，巧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人，不枉你想法子帮她。”
“我从来不帮无用的人！”怪异的声调，荡开平静，期间掺杂的更有志在必得的信心。
喻夫子喻智于乃是累世公卿之后，不想家道中落，受皇家的照顾留在皇宫教学。即使日子清闲，他的心却是从无片刻的安宁。他清楚家业不可能恢复过往的繁荣，但他想为国效力，不管用何种方式。
此刻喻智于正苦于空有满腹才学，然而现在局限在窄小的学堂。授人学识，为人师表。他握在手里的书卷不由被他抓紧，他懂自己不甘平庸的心。他将视线从书上转移，望向窗台叶脉衰黄的君子兰。他低头轻叹，君子兰度过难挨的冬天难道享受不了春日的和煦？
外头的毓意从芳学苑溜进夫子休息的育森院，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喻夫子休息的房间，偷偷地扫视四周没发现其他人。她拍拍胸口不让自己紧张，故作镇定地出声：“喻夫子在吗？学生杨毓意有事相求！”
泠泠的童音令喻智于稍出神，他转过眸光，望见站在窗台底下面含询问的毓意。他的心头不禁闪过丝异动，看来是他们对她说了方法。他半阖眼帘，冷声轻语：“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先回去。我乏了要休息！”
“学生既然是有事相求，希望夫子能听一二。”毓意闻言，身子不由急切地往前挪了两步。她藕色的缎装隐在文雅俊秀的君子兰后头，映得她红扑扑的脸颊显得格外清透。她伸手欲要别开君子兰的花枝，却又恐惊扰了病恹恹的花朵，不得缩回手。
“进来吧！”喻智于睁眼，内含的迥然视线眨也不眨的落在毓意的面庞。他再去瞧眼君子兰，似乎多了丝生趣。
毓意忙不迭地小跑到门口，“吱呀”地推开关得紧合的房门。她抬腿迈进门，放缓脚步，走到喻智于书桌前站定。她局促地忽然失了方寸，不知从何开口。
“有事，就说。”喻智于的脸清晰地在毓意的眼底浮现，不愧是当世的青年才俊。
毓意惊地敛回心思，嗫嚅张嘴：“学生想求夫子帮忙，昨日的事毓意已是知错。希望夫子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昨日何事，再者我为何要帮你？你是我的学生不假，但不过是我众多学生里面的一个。”喻智于一针见血地回绝了毓意的要求，像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毓意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他未曾听过昨日的事吗？可她们都让她来找喻夫子，想必他是有办法。虽说如今他回绝得干脆，然说不定会峰回路转。
她勉强忽视喻夫子径自忙自己事的样子，鼓起勇气接着道：“假使夫子未听闻昨日的事，不妨让学生说与您听。夫子到时候再决定是否帮忙？”
“说。”喻智于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书册，头也不抬地应声。
毓意快速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遍，才掏出怀里的酸文章递上前。酸味霎时弥漫在空气中，扩散在满是书香的房内，呛得喻智于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这是什么东西？”喻智于掩住鼻子，闷声斥问。他另只手抬起拂动的袖袍，使劲驱散酸味。俊脸早已不是冷峻的神情，而是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慌乱。
“夫子不是喜欢酸文章吗？”毓意明知故问，嵌在眼里的歉意与脸上的诧异行成截然不同的风景。
“酸……”喻智于不禁感到好笑，敢情酸文章便是在纸上题字加倒点儿醋？他放下袖子，按揉发疼的脑仁，无可奈何地接过毓意恭谨举着的纸张。
“你……“喻智于看着怀揣彷徨的毓意，竟不忍心出言驳回。他万年冰霜的脸，扯开淡薄的笑，恍若外面投射而进的阳光能融入他坚硬的骨血。
毓意倾身，生怕喻智于会说出漠然的字眼。她别扭地垂首，咬牙道：“夫子假使有需要毓意做的事，尽管吩咐。”
“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好。”喻智于的口吻里有辨不清初衷的怜惜，或许她身上的某些东西打动了他。比如他从前有过这般大的妹妹，亦如此灵动。
“夫子这么说，那是愿意帮毓意解围啦！”哗啦的光圈照亮毓意的心间，她兴奋地将手撑在书桌上，忘记应有的顾虑。
喻智于咳嗽声，示意毓意收回手。他蹙眉挥手，忙不耐地驱赶：“快些走，酸溜溜的味道真令人难受。”
毓意面色绯红，讪讪地收起自己的文章，瘪嘴郁结地走到门口。她关门瞬间不期然地念及道谢，冒出句：“夫子，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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